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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李俊明

一

我第N次跨越一座浮橋，就第N次跨越黃河，就第N次跨越了兩個省的邊界，就第N次跨越了逼仄和遼闊?！?nbsp;

一個人，從黃河的東岸，來到黃河的西岸，密集的樓房，蝗蟲一般的汽車，都被甩在了身后。靜下心來，讓目光靜靜逡巡，視野豁然開朗。天地之間，頓時被蒼茫遼闊主宰?！?nbsp;

天似穹廬，籠蓋四野。西南天地銜接的邊緣，黃河浩浩湯湯，奔騰而來；東北天地銜接的邊緣，黃河浩浩湯湯，奔騰而去。曲曲折折的黃河，遠(yuǎn)看，河面平緩如氈，水流溫柔繾綣；近看，主河道卻激流洶涌，狼奔豕突。河面上空，竟然見到一群稀客——那是十多只白色的鷗鷺在凌空游弋，給空曠而略顯寂寥的河灘上空書寫了靈動。　 

逶迤長堤，樹木繁茂，郁郁蔥蔥；品種繁多，各有風(fēng)韻。鸕鶿和山雀，在堤坡下的綠樹間悠然飛翔，還有成群的綿羊和山羊，在草叢里悠然自得。寬闊的河灘里，臨近河流的灘涂，有的裸露著灰黃色的沙壤，有的長滿了鮮嫩碧綠的野蒿雜草，融合成二重奏。遠(yuǎn)灘，剛收割完麥子的田野，微微熏染著玉米芽尖和大豆等秋莊稼的新綠；三三兩兩的農(nóng)民，在辛勤勞作?！?nbsp;

這美好的鄉(xiāng)野田園風(fēng)光，一一匯聚到我的目光里，歸攏于我的懷抱里。毫不費力，我一下子就成了一個最富有的人，一下子就擁有了這美麗而壯闊的自然風(fēng)光。

二

我想起了梭羅和他的《瓦爾登湖》。 他一個人，在兩年多的時間里，隱居在靜謐而澄明的瓦爾登湖畔。他并不想如同庸俗而貪婪的農(nóng)場主那樣，在經(jīng)濟(jì)上獨自占有這可以牟利的空間，而是作為一個臨時居住者，一個生活上力求最簡潔的自然人，一個美學(xué)意義上力求最直接的審美者，無私而便捷地充分享受瓦爾登湖，享受瓦爾登湖周圍的山川、森林，享受那里純凈而豐饒的原生態(tài)風(fēng)光?！?nbsp;

此刻，我仿佛就成了梭羅，可以毫無任何攪擾，恣情隨意地享受這壯麗蒼茫的自然風(fēng)光。

三

我想起了曾在我的家鄉(xiāng)做過漆園吏的莊子。在他的《逍遙游》里，那只有一雙巨翼的鯤鵬，擊水三千，摶扶搖直上九萬里，從桑梓之地，直達(dá)南溟。那是何等的自由瀟灑？它凌空御風(fēng)，風(fēng)馳電掣，疾速地掠過江河湖海，掠過高山大川，投下巨大的陰云一般的身影，那些猥瑣地匍匐在亂樹雜草叢中的蜩鳩斥鴳們，仰之彌高，只能自慚形穢，或者望而生嫉。那是何等的氣勢如虹？ 我雖然不能化身為鯤鵬，但在這蒼茫遼闊的空間里，我可以化身一只蒼鷹，翱翔在黃河的上空。 夏季清晨的天空，少有的清明湛藍(lán)，白云如絮，或絲絲縷縷，或團(tuán)團(tuán)片片，演繹著各種動物的形狀。有了白云，湛藍(lán)的天幕似乎更加澄澈。在這樣清明澄澈的天空里，我的心也便純凈而剔透，翅膀也便輕盈而舒展。逶迤綿延的黃河，碧綠森郁的兩岸長堤，寬闊平坦的黃河灘，在我的視野里，是一幅壯闊的風(fēng)光圖畫。在這壯闊的圖畫上面，我就是個拋卻一切世俗羈絆的自由的精靈。

四

因為水量不大，除了岸邊一些固定位置的采砂船，河里很少有船。正感覺有些遺憾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離自己不遠(yuǎn)處，有兩三個人，從一輛農(nóng)用三輪上卸下一艘小小的皮劃艇，放到河面上。然后，上去兩個人，一個坐在后面劃槳，一個坐在前面，手拿一根長桿網(wǎng)兜。劃槳的人雙手劃動，皮劃艇便游蕩起來。皮劃艇順著河岸邊，緩緩漂行。遠(yuǎn)遠(yuǎn)看去，劃槳的人似乎十分輕松；而坐在艇首的那個手拿網(wǎng)兜的人，不時地將網(wǎng)兜斜插到河水里，明顯，是在撈魚，因為距離遠(yuǎn)，我也無法看清是否撈到了魚兒。 皮劃艇越漂越遠(yuǎn)，我的目光也隨著它越瞅越遠(yuǎn)。瞅著瞅著，心里便對皮劃艇上的那兩個人十分羨慕，他們能在滾滾黃河里這么輕松自如地掌控小皮劃艇，該需要多么熟練的技巧和超人的膽量?。?我想，大概，對這兩個人而言，撈到魚兒的多少，并不是十分在意，他們在意的，只是在黃河里自由漂蕩的這份輕松自如。 我突然覺得，這幅情景，是另一幅悠遠(yuǎn)空靈的水墨畫，是另一首幽然淡靜的詩！

五

“哐哐哐……”一列火車從高懸的黃河鐵路高架橋上飛馳而過，一片闃靜剎那間被打破，寧靜的心也被攪擾。 但轉(zhuǎn)念一想，有了這架橫跨黃河十多公里長的鐵路大橋，西煤可以東運，直至出海；中原之地的人民，可以到東邊的海岸線去便捷地旅游。有了黃河鐵路大橋下面這座浮橋，汽車、三輪車、電動自行車，人力自行車，都可以自由來往；步行跨越黃河，也只需不到十分鐘。這樣，兩岸人民可以自由便捷地跨越黃河，走親訪友，物流通商，到彼岸耕種，這又是何等的便利？ 我有一個本家嬸子的娘家在河西，過去，她要過黃河回娘家，必須坐船，有時候，等一天，還等不來船，只得敗興而歸。水大了，水流湍急了，就只能望河興嘆。如今，開著車過浮橋，如履平地，一眨眼兒就過了黃河，如果愿意，一天可以兩三個來回。這是何等的方便！ 也許，不能否認(rèn)，這兩座橋，給寧靜的黃河灘帶來了喧囂，對自然風(fēng)光的原生態(tài)是一種沖擊，但它們所代表的現(xiàn)代文明科技給人類生活上帶來的便捷也是不容否認(rèn)的啊。 再說，如今，黃河兩岸的大堤，不但主堤加寬，而且筑了四五十米寬的輔堤。如今的黃河大堤，樹木花草，郁郁蔥蔥，公園一般，優(yōu)美宜人。這一切，也是人類勞動的結(jié)晶啊。有了它們，號稱“人間懸河”的黃河，從1949年到現(xiàn)在，將近八十年，平安無事，造福兩岸人民，而不像過去一樣，經(jīng)常決堤改道，洪澇泛濫，造成無數(shù)家庭人亡物毀的惡果，給黃河兩岸人民帶來巨大的傷害。 于是，在我的眼里，黃河鐵路大橋、它旁邊的浮橋、黃河大堤，這些人類科技和勞動的結(jié)晶，也成為一道道壯觀的風(fēng)景。

六

當(dāng)然，在梭羅的眼睛里，這兩座橋一定會像經(jīng)過瓦爾登湖和瓦爾登森林的鐵路和火車一樣，是嘈雜喧鬧的，是令人生厭的。而我，只是一個凡夫俗子，雖然也很討厭現(xiàn)代世俗社會的虛偽和造作，討厭現(xiàn)代工業(yè)文明帶來的污染，討厭蝗蟲一般的汽車，討厭令人窒息的霧霾，但絕沒有他那樣的超凡脫俗的哲學(xué)家的精英頭腦，沒有像他那樣對現(xiàn)代文明科技的深惡痛絕。

我也做不到像他那樣，一個人，兩年多的時間里，遠(yuǎn)離城市，遠(yuǎn)離世俗，靠自食其力，臨湖而居，做一個真正的現(xiàn)代“隱士”，任何時候，都可以無所阻礙地享受真正的原生態(tài)的瓦爾登湖風(fēng)光。我能經(jīng)常走近黃河，經(jīng)?？缭奖曝坪瓦|闊，不時地享受一會兒黃河兩岸的壯麗風(fēng)景，享受一會兒寧靜和自由，就感到十分愜意了。